中等收入者成“易碎”群體 新一輪分配制度改革啟動 中等收入者既要“擴容”更要“維護”
上月下旬,中央政治局召開專門會議,研究改革我國收入分配制度和規(guī)范收入分配秩序問題,指出要“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
敏感的經濟學家很快洞察到,經過20多年的改革,此次收入分配改革“公平”成為了新著力點,中等收入者成了迫切要壯大的社會階層。這是否預示著,中等收入者很快就要成為我國社會的中堅力量?
事實上,由于社會保障體系不能及時跟上,我國中等收入者還處于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他們或滑向貧困,或在壓力和迷茫中堅守。中等收入者需要“擴容”,也需要“維護”。
受廣州“東拓”戰(zhàn)略的影響,天河公園板塊異軍突起,近兩年一系列新樓盤更是如雨后春筍般地冒了出來。楓葉路處于天河公園正門口,路的左邊是兩個新樓盤——歷德雅舍和珠江俊園。
相對于廣州普通的消費者而言,這兩個樓盤顯然屬于高檔社區(qū),它們的均價大約在7000元~9000元/平方米。所以在很多人看來,住在這兩個社區(qū)中的大多數(shù)人大抵上可以算得上是中等收入者。
而與歷德雅舍、珠江俊園一墻之隔,楓葉路的右邊是著名的城中村上社村,這里住著數(shù)以萬計的外來民工,以及少數(shù)在天河商業(yè)區(qū)上班的白領職員(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委身”于城中村中)。在這里,除了少數(shù)靠高額房租維持高收入的房東外,大多數(shù)人可以歸為低收入群體。
狹窄的楓葉路,由于施工車隊常年通行,現(xiàn)在變得坑坑洼洼,加上旁邊的農貿市場不時有污水流出,烈日下,路面變得腥臭難聞。每天早、晚上下班的時間,珠江俊園的不少業(yè)主都會捏著鼻子從這里走過。
簡單的捏鼻子動作,折射出的是這些中等收入者自身的無奈,以及他們對馬路對面另一群體的另類心態(tài)。
一條狹窄的馬路,一面破落的圍墻,隔開的是兩個差異不少的社會群體,而像這樣的路、這樣的圍墻在中國不在少數(shù)。
中等收入者身份認同缺乏
張旭(化名),31歲,珠江俊園的業(yè)主,今年年初入住。當聽別人說他屬于中等收入者時,張旭顯然感到很意外:“我怎么就成了中等收入者了,就因為買了房子?如果是那樣的話,正相反,我是給銀行打工的民工。”
顯然,張旭目前還缺乏中等收入者的自我身份認同。
像很多剛步入這一群體的人一樣,張旭大學畢業(yè)后在廣州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經過幾年的拼搏,有了一些積蓄?墒侨ツ昴甑祝惶70多萬元的房子買下來,張旭立即就成了徹頭徹尾的房奴,另外還欠著銀行40多萬元的貸款。
但是,別人看不到張旭的壓力,他們仍然習慣于把他看成是中等收入群體中的一員,因為張旭有著10萬元的年收入(完全進入了6萬元~50萬元的中等收入者劃界線),享受著清潔、寧靜的小區(qū)生活,接受著周到的物業(yè)服務。
當然,張旭懷疑自己的階層身份是有原因的,雖然他現(xiàn)在每個月能掙8000元左右,但扣除銀行3000多元的按揭款、物業(yè)管理費、水電費、電話費和上網(wǎng)費,以及日常諸多的其他消費,加上每個月還要給遠在湖南的年邁父母寄些贍養(yǎng)費,他每月實際上所剩無幾。
兩種社會身份的尷尬
這個月月初,張旭的父親在家里的臺階上摔了下來,這一意外幾乎耗盡了他本已不多的存款!拔椰F(xiàn)在是苦苦支撐著”,張旭向記者大吐苦水。
令張旭苦惱的是,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要維持多少年!20年?也就是銀行按揭結束的那一天。這不是等于說,我20年的努力僅僅是為了維持這個所謂的‘中等收入者’的身份?”
而令張旭更擔心的是,一旦家里有人生什么大病,他真的可能穿過楓葉路,滑落到另外一個社會群體中去了。“從馬路那邊要跨過來可能很難,但要滑過去卻非常簡單,只需要你失業(yè)、單位效益下降,或者家庭成員生!”
“我是住在中等收入者的社區(qū),過著低收入者的日子!睆埿裼眠@樣一句話形象地概括了他的社會身份尷尬。
半年來,張旭的確過著低收入者的日子,在飯桌上他不再和朋友搶著埋單,不再陪女朋友逛街,想打一次出租車都要盤算上好幾分鐘,連剪發(fā)也要選擇一個低檔的理發(fā)店。另外,他偶爾還會走過楓葉路,到對面去買些便宜貨。
一邊是擔憂一邊是渴望
跨過楓葉路,再穿過圍墻的小門,那邊就是完全另一個景象。與歷德雅舍、珠江俊園的寧靜相比,這里喧囂熱鬧得多。上社村住著幾萬外來工,也養(yǎng)活著幾千小商販和無證“走鬼”。
街道兩旁排滿了各種小商店、發(fā)廊和網(wǎng)吧;臟亂的路面上則擺滿了各色攤位,他們中有賣盜版光碟的,有吆喝行人擦鞋的,有信口雌黃地算命的。從早上6時到深夜2時,這里一直人頭攢動,人們的生意似乎都很不錯。
由于歷德雅舍、珠江俊園的業(yè)主入住的時間并不長,周圍配套的設施還不到位,因此,馬路對面來這里消費的中等收入者有不少,就像張旭一樣。這里的幾家餐館經常將外賣送往上述兩個小區(qū)。
與張旭不同,住在上社村的人們幾乎都希望能跨越楓葉路,到馬路那邊去生活,因為那就意味著他們提升了自己的社會身份。
但是,根據(jù)經濟學和社會學學者的研究,在沒有經受過良好教育的前提下,低收入者提升自己社會身份的渠道是非常有限的。與對面的人過來相比,他們跨過去要艱難得多。
中等收入者緣何看低自己
不過,這并不影響人們的努力和渴望。
在這里,有勤奮工作的生意人,也有兢兢業(yè)業(yè)的打工者,還有那些長期徘徊在彩票銷售店前渴望一夜暴富的年輕人,他們無一不想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
張旭經常走過楓葉路,同時他也承認自己的未來極為可能游離于兩個群體之間,“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是一個中等收入者”。與張旭一樣,在記者采訪的眾多年收入在10萬元左右的人當中,大多數(shù)人不承認自己是中等收入者。
那么,究竟年收入多少可以進入中等收入者行列呢?對這一問題,包括著名學者吳敬璉在內的眾多經濟學家都認為,目前很難給出一個定量的解釋。不過,學術界認為年收入6萬元~50萬元應該基本可以涵蓋絕大多數(shù)中等收入者。
顯然,張旭等人的年收入在這一范圍之內,但他們?yōu)槭裁慈绱恕翱幢狻弊约耗兀?/p>
“這種對自己群體身份的不認同反映了他們對未來的不確定預期!睆V東南華工商學院院長易江教授分析說。
在易江教授看來,社會保障體系的不完善導致了中等收入者的自我危機感。“經濟穩(wěn)定性預期、組織穩(wěn)定性預期是人們對未來承受能力的指標之一,社會保障制度的缺位破壞了中等收入者的穩(wěn)定性。”
而實際情況也是這樣,在記者接觸到的眾多中等收入者當中,聽得最多的就是這樣的話:“我一旦停止工作,現(xiàn)在的一切就不復存在!薄熬臀夷屈c存款,如果國家宏觀經濟出現(xiàn)問題,我立即就一文不名了!薄拔业呢敭a就是一棟房子,如果家里出現(xiàn)意外,我沒有抗風險的能力!钡鹊。
所得稅利息雙重壓力
易江教授還談到,導致中等收入者身份認同危機的還有國家稅收政策,“目前我國中等收入者是個人所得稅的納稅主力,我并不是說這個群體不應該繳納個人所得稅,而是國家在制定稅收政策時要充分考慮納稅義務人的利息負擔!
據(jù)易江教授介紹,在美國等“稅息掛鉤”國家,納稅義務人在交納個人所得稅前要扣除每月承擔的銀行利息。目前,我國中等收入群體正好也是按揭購房的主力軍,他們看似領取著頗高的收入,但事實上要承擔利息與所得稅的雙重壓力。
中等收入者的這一脆弱性、不穩(wěn)定性在統(tǒng)計學上也得到了引證。長期研究收入流動性問題的中山大學嶺南學院講師王海港博士對記者說,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也就是我國啟動分配制度改革,打破“平均主義”的時候,“持續(xù)處于中間收入位置的人持續(xù)減少”,很長一個時期以來,大約有5%的人不能保持中間收入位置,他們絕大部分遁入了社會收入的最底層。
面對這些不穩(wěn)定性,近年諸如“房奴”、“偽中產階級”、“脆弱的中產者”等字眼屢屢被人提起。
“我有時真的想把房子賣掉了事,那樣我會卸掉所有的壓力,但又不甘心!笔窃趬毫ο聢允刂械仁杖胝叩纳矸輼s耀,還是跨越楓葉路那條社會身份的界線?張旭面臨著艱難的抉擇,抉擇帶著迷茫,帶著徘徊。
對于中等收入者的不穩(wěn)定性和身份認同危機,易江教授認為,中央準備為中等收入階層“擴容”的同時,必須完善相關的制度對這一階層進行足夠的“維護”,制度保障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要完善社會保障體系;二是要建“稅息掛鉤”的個稅政策,為中等收入者減壓。“對中等收入階層我們是‘維護’與‘擴容’同步進行。”
中等收入者擴大有利于社會穩(wěn)定
種種跡象表明,目前我國中等收入群體還很脆弱,很不穩(wěn)定,“我國至今都沒有形成中等收入階層的雛形!眹野l(fā)改委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楊宜勇這樣認為。有網(wǎng)友甚至撰文提出“拯救‘中產’者”的口號。
但從中央改革部署上看,為中等收入者“擴容”已成定局,并著力打造“橄欖型”社會結構,即讓中等收入者成為占社會人口最大的階層。顯然,中央已經開始對我國社會持續(xù)的貧富分化狀況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在世界銀行《2005年發(fā)展報告》列出的120個國家和地區(qū)中,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排在第85位,接近一些社會分化嚴重、經濟增長停滯的拉美和非洲國家。學者普遍認為,我國的貧富分化幾乎到了極限。
構建“橄欖型”社會
實際上,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早在黨的十六大上已經開始強調。王永平和廣州市社科院研究員劉江華等學者認為,這表明中央已決心構建兩頭小、中間大的“橄欖型”收入分配結構。
近年來,我國社會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引起了各方面的不滿,成為了社會穩(wěn)定的隱患。由壟斷和腐敗造成的分配不公更是屢受人們所詬病!皦艛嘈袠I(yè)職工一個月的住房公積金比我的工資還高,這能公平嗎?”中共廣州市委黨校常務副校長王永平這樣對記者說。而著名學者吳敬璉甚至認為“腐敗是造成貧困的主要原因”。
“橄欖型”結構之所以有利于社會穩(wěn)定,中國社科院學術委員會委員劉吉作出了這樣的解釋,“中等收入者成為人口的大多數(shù),就穩(wěn)定了社會人口的大多數(shù)。為了保持既得的生活水平,中等收入者也最希望最支持社會穩(wěn)定,而這正是一切社會改革和持續(xù)發(fā)展的先決前提!
那么,就目前而言,怎樣才能“擴大”中等收入者的比重呢?
在王永平看來,首先政府必須加大公共產品的投入,特別是加大教育的投入,加快產業(yè)結構的調整,走自主創(chuàng)新的路子,同時還要加快城市化建設。
不過,中山大學嶺南學院的徐現(xiàn)祥博士認為,無論是分配制度改革,還是擴大中等收入者的比重,都不意味著走回頭路,“改革當然不是要‘吃’富人,也不是要放棄‘效率優(yōu)先’的原則。我們還需要把‘餅’做大,然后才談得上中等收入者的‘擴容’,F(xiàn)在人們都說電力部門是壟斷行業(yè),收入太高,但我接觸到一位電力公司的老總還抱怨說與香港的同行相比,他們的收入實在太少了!”
70年后“中產者”成中堅
顯然,“培育”和“擴容”中等收入者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易江教授看來,它需要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易江教授認為,普通人要進入這一階層只有兩個途徑:一是繼承;二就是自身受到良好的教育。
因此,目前數(shù)以億計的民工和失業(yè)工人絕大多數(shù)屬于低收入群體,除了極少數(shù)人以外,很難從中等收入者的“擴容”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很難跨越那條隔開兩個社會群體的馬路。中等收入者“擴容”部分主要來自下一代或下幾代中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李強經過研究認為,至少經過50年~70年時間,中等收入階層才會成為中國社會的中堅力量。
短短20余年,從平均主義到貧富分化
上世紀80年代初以來,我國幾度改革收入分配機制,平均主義被打破,收入分配體現(xiàn)了“效率優(yōu)先”原則。
1992年,我國確定了市場經濟改革目標以后,出臺了一系列鼓勵非公有制經濟發(fā)展的政策措施。此后,私人占有生產資料的比重不斷攀升,在國民收入分配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城鎮(zhèn)非公有制單位從業(yè)人員數(shù)量在1998年首次超過公有制單位,此后仍不斷攀升。另外,人力資本也越來越顯示出它在工薪收入中的決定性作用,職工之間工資收入差距不斷擴大。
與此同時,原來由國家統(tǒng)一制訂和管理的各個產業(yè)工資標準,也在深化國企改革中被打破,帶有壟斷性的行業(yè)工資與普通國有企事業(yè)單位的工資差距也在拉大。這是市場因素帶來的合理收入差距。
非正當收入呈現(xiàn)增長趨勢
改革開放以來至今,我國始終處于一個經濟和社會轉型期,這種轉型,既包括經濟體制由過去的單一公有制和計劃經濟向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市場經濟轉軌,也包括工業(yè)化帶來的由落后的二元經濟向現(xiàn)代經濟轉型,還包括與上述兩個轉型同時發(fā)生的意識形態(tài)和上層建筑的轉型。
這種社會轉型,必然導致在新舊體制銜接方面出現(xiàn)漏洞和暫時無法界定領域,經濟發(fā)展的同時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機會和領域,從而為社會收入分配方面產生合法壟斷性收入、灰色收入、甚至黑色收入提供了環(huán)境和溫床。而這些非正當收入,隨著市場的放開和法治不健全,迅速蔓延。這些問題必須在進一步的改革中解決。
“二次分配”未受足夠重視
1992年以后,改革進入攻堅階段,一方面政府改革了過去計劃經濟時期在食品、住房、醫(yī)療、教育等方面的國家補貼或統(tǒng)包制度,取消了國家對城市糧、油及副食的補貼;逐步停止了福利分房,實行住房商品化;積極推行醫(yī)療保險、“大病統(tǒng)籌”來替代過去的“公費醫(yī)療”;取消了教育基本由國家包下來的政策,允許教育、特別是高等教育收費。另一方面,國家通過深化國有企事業(yè)改革,改變了過去職工吃企業(yè)“大鍋飯”,使得部分國有企業(yè)職工失業(yè),他們走向了低收入階層。
鄉(xiāng)村財富流向城市
與20世紀80年代相比,90年代以后城鄉(xiāng)之間的財富流向,即農村剩余勞動力和財富流向城市,出現(xiàn)了由農副產品為主的產品“剪刀差”流動轉變?yōu)橐匀肆、土地、資本為主的資源流動,拉大了城鄉(xiāng)收入差距。
據(jù)測算,1988年全國居民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數(shù)為0.341,而到2003年迅速上升到0.46,早已超過國際公認的0.4的警戒線。
歷史證明,收入差距的擴大,一方面,是所有制結構變化和市場調節(jié)的結果;另一方面,又是諸如壟斷行業(yè)的高收入,房地產、煤炭等資源性行業(yè)的暴利沒有得到遏止等原因。